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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江岸 | 十一 春夏相识

  广州四月的阳光从湛蓝深远的天外倾泻而下,绿叶之间的阳光是光斑组成的瀑布,流淌过大街小巷、流淌过绿茵草地、各色花簇。在整个城市最翠绿、最春意盎然的日子里,何青桔一早来到学校,坐在操场周围的看台顶上,靠着围墙闭上眼,让阳光柔和地围绕自己。

  一会儿她又轻轻躺下,仿佛躺在了阳光堆叠成的地毯上。何青桔最喜欢广州的春天、喜欢这个阵雨和阳光交织、绿叶与花瓣相衬的时节。不远处,学校的花坛似乎已不足以封装肆意生长的绿意,正被花叶争先恐后地掩盖在光影下。今年,在末春时节和张宇航交换了信物,何青桔便多了一个喜爱春天的理由。

  自己和张宇航相识一来一直在一同历险、坚守地下友谊、并肩救过素不相识的人。明明经历了如此多,自己却对他了解甚少。他说过小时候站在天台想过很久,他也说过自己去过马里兰读书。他还说过自己小时候住在上海,但家人来自西北。这些言语像猜不出的字谜,也如散落一地的珠子,叫人不知如何用一根细线将它们依次串起。过去几个月里一切都紧锣密鼓,纵使彼此的心绪都如藤蔓般向阳生长,自己却少能与他促膝长谈、翻开他层层叠叠如旧书页一般的过去。

  “我和他做了这么久朋友,但我从来不知道他的过去。我一定要问他,叫他讲讲自己的故事。” 何青桔轻声对自己说,“我今天就去。”

  何青桔把手抬起,缓缓伸向阳光里。她想像此时就能握住张宇航的双手、见到如此刻阳光一般明媚的人。

  上课的铃声轻轻把何青桔带回现实,但现实也是温暖明亮的。在操场另一头的教学楼里,有一个送给自己一幅国画的人。他只对自己笑得最多,也珍藏着自己的曲子。何青桔穿过新鲜柔软的球场草地,跑向教学楼的楼梯,跑回了人来人往的走廊。

  何青桔回到自己的座位,看见同桌的张宇航抬头跟自己打招呼,心里又悄悄升起温暖的情感。她已习惯见到张宇航时的强烈情感。这种情感恍如荒芜之地瞬间开满花朵、恍如阳光透过细微的锈迹落入窗内,恍如站在瀑布后方的山洞里,任凭隆隆的水声倾泻万里。她徜徉在令人震撼的喜悦里,日复一日,流连忘返。

  自从交换信物之后,每当何青桔看着张宇航,都会暗自希望能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只要这想法悄悄溜进脑海,她就会想:“何青桔啊何青桔,你真贪心。能和喜欢的人长久相处已经足够了,哪还需要其它的什么呢?”

  这是何青桔上高中以来少有的平安无事、快乐自由的日子。她不再思考校规的束缚、同学的霸凌、要救的人,她终于能全心地思考张宇航——这个无论有多少事情占据脑海,都能让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第五节课后、午餐前,何青桔问张宇航:“下午没有数学课,今天难得放松一下。你想不想去地铁站对面的西餐厅吃顿好的?”

  张宇航略带惊讶和欣喜地看向何青桔,说:“走!”

  路上,何青桔问张宇航:“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你,你以前怎么去了马里兰?”

  张宇航说:“这啊,这个故事很长,我们慢慢讲。”

  何青桔说:“你讲吧,我听。”

  张宇航想了想说:“你想象一个小孩子,不打人不骂人,就因为跟人说不上话,在学校被同样大的孩子们欺负。他们打他,十几个人把他围起来打;他们把他关进厕所隔间、从上往下扔拖把砸他;老师说他是败类、说他这么讨厌,怎么活到现在还没有被人打死。你如果认识这个小孩子,你会怎么做?”

  何青桔不假思索地说:“那我得把打他的人都打一顿,我一个人不够就叫一群人,一个都不放过。如果我在14岁以下,我还敢随便打。老师还叫他死,师德何在?我会举报给校长、给媒体、给教育局,让这些失职的老师都被开除,一个不剩。”

  “你不会问我,这个小孩子就没有问题吗?” 张宇航问,“我家长、我老师、我问过的几乎所有人都反问过我:’这个小孩肯定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然为什么大家不打别人,就打他?‘”

  何青桔皱了皱眉头,不解地看着张宇航,问:“受害者什么时候也一定罪了?别人不被打,就能说明这个小孩有罪吗?他没有伤害别人,却被别人伤害,本来就是别人的错。大家不论和他多么志趣不投,都不该去伤害他。”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这样想呢?”

  何青桔坚定地说:“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想?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很多人从来不会为人着想,自己不被打一顿,就不知道打人多疼;自己不被伤害,就高高挂起、袖手旁观。如果真的只有我一人敢匡扶正义,我就要一个个人去游说,找人一起匡扶正义。”

  张宇航轻轻叹了口气说:“如果我当时能遇到你就好了,如果你所说的能成为现实就好了。”

  “所以你说的,都是你经历过的?”

  张宇航点点头。

  何青桔又试探地问:“所以,你就从此离开了原来的学校,去了马里兰?”

  张宇航又点了点头。

  “这破学校里欺负你的人,真的很该死诶。” 何青桔说,“他们迟早要被惩罚的吧?他们总得以后考不上想去的学校、过不上想要的生活、总得被人也打一顿吧?”

  “可是他们大多数都去了想去的学校。” 张宇航叹了口气说。

  何青桔长久地沉默了。他们沉默着走到了西餐厅门口,张宇航才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说:“我不该讲这么沉重的话题,我们吃点好的怎么样?我请你吧。”

  何青桔点头又摇头说:“吃点好的是当然的,但我不能白要你请。”

  张宇航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收拾好心情走进餐厅,服务员给他们安排了靠窗的位置。桌子和椅子都是木制,窗户也是同一颜色的木头。窗外,花坛里的花与叶在阳光里轻轻摇着。他们点了一份牛排、一份意面,分着吃。等上菜的时候,何青桔问:“你去马里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五年级的寒假去的,七年级读完了回来的。回来之后,爸妈不再在上海工作了,我就跟着搬到了广州。我重新读了七年级,比你们都大一岁。”

  “你出去的时候好小,怎么这么小的孩子,恶意会这么大?”

  张宇航抬头看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下说:“有的时候,小孩子不加约束的恶意是很大的。人之初性本善,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人之初,只会因为无知而随机行善、随机作恶。发现善事能助人助己的人就会多做善事,从作恶之中汲取快乐的人就会多做恶事。有少数孩子在随机作恶之中感受到了快乐,就会开始故意欺负我。但大多数欺负我的孩子都只是随大流而已。他们但凡随大流多了,也会开始故意作恶的。”

  何青桔震惊地听完张宇航这番话说:“宇航,你说话不像一个十七岁的人。”

  “不像吗?” 张宇航笑了,“我是1999年12月出生的,你把我当上个世纪的人来看待,是不是就像了?”

  何青桔笑得前仰后合,“知道了宇航,你岂止是上个世纪的人、你说话还像古人,你得穿深衣襦裙、调素琴、阅金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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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素琴的是你,而我只能——”

  “你能画龙点睛。”

  “你还不如说我只会画蛇添足呢。” 张宇航笑着说。

  何青桔已经笑得肚子疼。这时候服务员上菜了,见他们笑得前仰后合,也对他们轻轻微笑。何青桔心里回荡着另一个成语,但她不敢说。她想说,我们琴瑟和鸣。

  “吃吧,边吃边讲。” 何青桔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 张宇航嘴上说着,却拿起公用的刀叉,切下半块牛排盛进了何青桔的盘子里。何青桔见状也把他的盘子拿到一旁,卷起意面盛到他的盘子里去。

  “我是三年级开始被欺负的。那时候我们班换了一个语文老师。这个老师欺负人,我就不提这人名字。我要叫这个人‘灾星’。” 张宇航说着,吃起了牛排,“这个七分熟做得很好耶,非常嫩。”

  “是的,好久没吃这么好的东西了,也好久没像这几天一样自由自在,心无挂碍了。” 何青桔也说。

  “灾星第一次见不惯我,是在语文课堂上。当时学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灾星把‘是知也’念第一声,我说不对,这个字是通假字,通智慧的智,念第四声。灾星当时脸都黑了,问我:‘你懂,还是我懂?你的语文谁教的?你认不认字?’ 可我的语文是我妈妈教的,我妈妈是高中的高级教师。” 张宇航笑着说,“我学这篇文章的时候,已经背过古文观止里的好几篇古文了,也背过了老子、大学、中庸。我的文学常识真不比她差。”

  “灾星从此就给你穿小鞋了?”

  张宇航点点头说:“那天她一拍讲桌叫我闭嘴,全班哄堂大笑。但我觉得灾星真正讨厌我是因为另一件事。灾星有一次改完我的一篇读后感,写下评语:抄袭可耻,重写一篇。”

  “你这么支持原创的人还抄袭?怕不是你的文笔太好,灾星不相信三年级的学生能写这么好罢了。”

  “确实是这样。我记得很清楚我那回写的是《海鸥乔纳森》的读后感。我很喜欢那本书,就写了很长的读后感。我妈妈改过,但也就改了用词和一处语法错误而已。灾星说,自己的女儿都读大学了,自己很清楚三年级的学生水平的上限在哪里。” 张宇航说继续笑着说,似乎那是一件陈年的趣事,“可我觉得,认为学生的能力有上限,本身就是错误的。老师不应该把学生的潜力囚禁在自己狭隘观念的牢笼里。”

  “后来呢?你重写了吗?”

  “我没有重写,我当着全班人的面对灾星说:‘我读过这本书,你没有读过。你觉得我写不出来这么好的文章,是因为你不会去读这本书,也不会去写它的读后感。’”

  “灾星肯定气死了吧,是不是一拍讲桌,又叫你闭嘴?”

  “灾星确实一拍讲桌,但那次没叫我闭嘴,叫我出去走廊上站着。”

  何青桔听着笑了。张宇航吃了点意面,继续说:“结果,少先队大队部的老师路过走廊,问我为什么站着。我把写着‘抄袭可耻’的读后感给她看,说我很冤枉。她看了看我,发现我是认真的,就叫我去大队部跟她好好聊聊。”

  “少先队的老师相信你了吗?”

  "她相信我了。我还让她在网上看我发的博客——全是我的游记、画、读后感。她也很喜欢我的文笔,就叫我去第二周的升旗礼上念这篇读后感。”

  “灾星在升旗礼上肯定要气坏了,肯定没有脸面听下去。”

  “灾星在我念完第一段的时候就上楼回办公室了。肯定气坏了。” 张宇航说着笑出了声,“我每次讲到这里,都会好开心。”

  “怪不得灾星说你不讨人喜欢,原来是不讨自己喜欢。” 何青桔边笑边说,“这种反败为胜的事情写进故事里,读者也要跟着开心好一阵子。”

  “是啊青桔,要不你把我的故事写成小说?” 张宇航笑着问她。

  何青桔坚定地点点头说:“等我高考完了,我就开始写。”

  “想做一件事,不用等到高考。” 张宇航说。

  何青桔点点头说:“好,那我要不明天就写?不过,同学们为什么会欺负你?”

  “你想想,同学们是不是爱听老师的?为人师表,就要求老师的行为作风要正派。不正派的老师,难免带出不正派的学生。这是学生的错,但也不完全是学生的错。灾星也是我们的班主任,于是在不止一节班会课上说,我是我们班的害群之马,是男生中的败类,是目无师长的畜牲。”

  “我如果是你的同学,听了之后肯定很生气,肯定要帮你骂回去。你的同学们难道不替你生气吗?”

  “替我生气的也有。同学们本来和我玩得挺好,甚至还在灾星前几次骂完我之后,在下课时间跑来跟我说灾星很过分。可灾星越说越多,他们也越来越相信此话为真。过了一段时间,一个孩子王学着灾星叫了我一声‘男生中的败类’,所有人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开始叫我‘败类’。叫多了,也没人愿意跟我一起玩了。”

  何青桔放下刀叉问:“怎么能因为这个就不跟你玩呢?”

  “你想想,在孩子王面前帮我说话的,是不是要被孩子王和他们的小跟班嘲笑?还敢跟我玩的,是不是要跟我一起被嘲笑?小孩子比起相信我,更相信老师。老师叫他们不跟我玩,他们自然而然就不跟我玩了。比起独立思考一件事情的正确和错误,跟着众人做同样的选择要容易多了、安全多了。”

  “怎么这么像现在,班主任叫大家少跟你玩。还叫我去办公室,跟我讲不能跟你这个‘差生鬼混’。高中生都会随着大流孤立你,看来随大流这件事情不一定会因为年龄而改变,就连别班的老师们都会附和班主任,一起说你坏话,即便他们根本没有教过你。也就只有萧级长对你好,让你画年级板报、画级旗。”

  “或许萧级长之所以成为级长,是因为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何青桔想了想,斗胆问:“你小时候被同学们打,有留下伤吗?”

  张宇航笑了笑说:“我还手的时候手臂脱臼过,我逃跑的时候脚扭伤过。养好之后我去单杠上翻筋斗,好好地挂在上面,却被那些孩子拽下来,倒栽下来摔断了锁骨。”

  何青桔暗自摸了一下锁骨,倒吸一口凉气:“摔得不好,可能得摔断脖子。”

  张宇航仍然微笑着说:“确实差点摔断了脖子。请假一个月之后回到学校,灾星就告诉大家我受伤搞得大家都要让着我,就是在给集体添麻烦。灾星说我,‘活该,我听到别的老师心疼地说起你,我却一点都不心疼,我反而觉得很想笑’。灾星还叫大家离我远点,我受伤就是目无师长的报应,不值得同情。”

  “灾星在什么场合说了这些?”

  张宇航由衷的笑了,说:“这些话灾星重复了四次。两次在班会课上,两次在思想品德课上。”

  “灾星怎么还教思想品德课?”

  “小学老师不够多,思想品德课就从各班找老师去教。我觉得啊,灾星既没有思想,也没有品德。”

  何青桔听了感觉眼泪在打转。她多想坐到张宇航旁边,轻轻抱一下他。这个曾经经历过残忍对待的少年,却在自己面前如此云淡风轻地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自己却不知道他心中有过怎样翻江倒海的风浪。张宇航一直笑着,但何青桔笑不出来。他看着张宇航的双手,希望把它们紧紧握住。

  可何青桔一如既往地不敢碰他。她只好说:“现在你遇到我了,就多了一个为你说话的人。我不会跟着大家欺负你,也不会因为老师和家长的围追堵截而远离你。最重要的是,我们很像。我们都不会只想着自己。”

  “对啊,我们很像。” 张宇航也点点头,重复着这句话,“后来我不敢去上学了。我家长其实并不相信我在学校遭受过这些,他们只知道我厌学。他们那时也恰好拿到了去马里兰州访问学习的机会,就把我带走了,好叫我别成为失学儿童。”

  “马里兰怎么样?”

  “我在马里兰的学校里第一次被当做完整的人对待。成绩最差的孩子也被很好地对待。在老师同学眼里,我们不是考试成绩,不是排名,而是性格不同、爱好不同的人。学校的每个走廊里都写着 ‘严禁校园霸凌’。他们不会因为成绩差而羞辱学生,也不会因为我英语不好而羞辱我。我的同桌每天放学后花一个小时教我英语,我英语也学好了。我走之前参加了一个夏令营,夏令营最后一天,跟我玩得最好的孩子问我为什么天天用筷子吃饭。我说我是中国人。她难以置信地说,听我英语这么好,一直以为我是美国人。”

  “你英语确实很好,所以现在的班里人也看不顺眼你。那些从小每个周末都泡在补习班学英语、打英语竞赛的人,也考不过你。他们每次考完都在嘀咕你的坏话,都快恨死你了。”

  “让他们恨去,我被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回国之后但凡展示一点才能都会被人恨。在马里兰的时候他们会夸我画画好看,叫我多多展现自己的才能,美术老师还送我的画去参展,我还拿了奖。但回来之后,我英语好也被人恨,我美术好也被人恨。似乎我必须把才能藏起来、不能‘优秀得刺眼’、必须‘谦虚’。我感觉他们对谦虚的定义是扭曲的:我必须虚假地说自己很差,好来维护他人的自尊。”

  何青桔立即点头说:“说得太对了,展现才能的人就会被打压,大家还会说那是枪打出头鸟。我弹钢琴,小时候在省赛、国家赛拿了大大小小的奖项。初中的时候大家就会说:你音乐学得再好,中考也考不过我们。我后来中考考好了,考来了这里,他们就说:哟,音乐技工也去侮辱重点学校了。我家长也告诉我要藏着掖着,别让老师同学知道我拿过奖。可是我如果不让他们知道我会弹钢琴,怎能上学校艺术节舞台?又怎能被选作合唱队伴奏、去全国各地比赛?如果有了才能,还闷声不吭,那有什么意义?那还能有什么发挥才能的机会?”

  “果然,青桔,我们很像。”

  “宇航,我认识你这么久,也就今天才感觉真正认识了你。”

  一顿饭,吃了快一个多小时。但这一个多小时里何青桔看过了张宇航过去七八年的日子。他们似乎并不是只认识了七八个与,而是认识了七八年。

  何青桔一下午都在思考张宇航讲的故事,老师讲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英语老师发现一向认真上课的何青桔心不在焉,故意点她回答问题。何青桔站起来对答如流,老师皱了皱眉头,不好多说什么。张宇航一如既往不听课,自顾自画画,老师就也从不点他的名字,甚至看都不看他,任他自生自灭。

  放学后,张宇航开始绘制艺术节板报。他中午去楼上画年级板报,下午的自习课就画班级板报。班里同学还是喜欢停下笔,转过去看他的绘画进度。会有人突然回头惊叹一句:“画得真快”、“这人物画得好真”。

  辫子班长却说了一句:“张宇航这种美术生,以后考不上大学,只能去美院和小混混一般吊儿郎当的人一起鬼混。”

  一哥弓着腰吱吱地笑,笑声如老鼠一般尖厉,弓着的腰也如同老鼠的背脊。

  何青桔忍无可忍说了一句:“美院也是大学,大学也有美术学院。说话跟没有读过书一样。都不知道大学是什么,看来你也不用高考了。”

  何青桔周围的同学顿时笑开了花,辫子班长站起来,走到何青桔面前说:“我知道张宇航一晚上给你你的钱,够你给他当走狗了。”

  何青桔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停下手上写的英语作业。“班长啊,看来一哥给你的钱不够,你还得天天盯着张宇航骂。”

  一哥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吼道:“有完没完啊?再说一句试试?”

  张宇航放下水粉笔,走过来挡在何青桔面前,对一哥说:“你对我说过很多下流的话了。这话得我问你,你再说一句试试?”

  “你信不信我把你打死在这里,你这个死人。” 一哥说。

  这时班里同学陆陆续续起来劝架,把气得一脸红晕的一哥按回他的座位上。辫子班长一把抽走何青桔桌上的英语作业本,走到窗边,扔了下去。这时,萧级长路过六班窗外,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就走进来对辫子班长说:“怎么回事?扔了什么东西出去?高空抛物砸到人你就麻烦大了。”

  辫子班长不敢说话,一哥也不敢说话。何青桔说:“那是我的英语作业。”

  萧级长面不改色地问辫子班长:“你为什么扔别人的作业?”

  辫子班长说:“她跟我说下流的玩笑。”

  萧级长点点头说:“你们两个出来一趟。”

  萧级长把她们带到走廊尽头,说:“教室的监控有录音,我可以现在就去保卫处调去监控记录。你们跟不跟我说都没有关系,反正调了监控我啥都知道了。高空抛物是明令禁止的,谁把作业扔下去的,谁就要去捡回来物归原主。”

  辫子班长的脸顿时吓得煞白,她问:“监控保存多久?”

  级长认真地看着她说:“一年。”

  辫子班长低下头,伸手摸了摸鼻子说:“是我的错,我说她自习课讲话太吵了,她不听,我就扔了她的作业给她一个警告。”

  萧级长严肃地说:“那你就去楼下把作业本捡回来。班里太吵了可以去找老师处理,扔别人的东西就属于校园霸凌了。这种事情再给我发现一次,就全校通报批评,记过处分。”

  辫子班长慌张地跑下楼,又气喘吁吁跑上来,狠狠瞪着何青桔,极不情愿地把作业本递给她。级长要是此刻不在,何青桔感觉辫子班长能把自己扔下楼,而不是把作业本扔下楼。

  “回班自习去吧,下不为例。” 萧级长说完,往办公室走去。

  何青桔和辫子班长走回班的时候班里鸦雀无声。辫子班长对着全班喊了一句:“萧级长也是张宇航的走狗。”

  何青桔也对着班里喊了一句:“萧级长说教室的监控有录音,保存一年。不然班长怎么会承认错误、下楼捡作业啊。”

  班里同学似乎想起了自己做过的各种顽皮事,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辫子班长回头恶狠狠盯着何青桔,说:“你等着瞧。我不会让你好过。”

  张宇航已经回到了板报面前,他站在自己的椅子上,提着画笔和调色板看着这滑稽的一切。

  放学后,张宇航画板报到八点,夜色已深。何青桔写着作业,陪着他等到八点。板报上是栩栩如生,抱着琴和吹着竹笛的两位游戏人物,人物的背后是层层的花簇。张宇航问过大家想在艺术节板报上看到什么,班里同学对这个游戏的呼声很高,他就依照大家都诉求挥笔作画。班里同学也因此破天荒地开始赞叹他的画技,也再次愿意走上前,跟他说话了。

  何青桔帮张宇航洗画笔的时候,张宇航说:“感谢你为我说话。以前从来没有人为我说话过。”

  “这种东西谁看得下去,不替你说话的人不是蠢就是坏。”

  “他们是怕跟我一起被欺负。”

  何青桔斩钉截铁地说:“你看,我以前也跟他们一样,屁话不敢说。但我看你四处为别人主持公道,改掉了以前敢怒不敢言的毛病。沉默就是在纵容霸凌,沉默也是霸凌本身。”

  “青桔,我很抱歉让你也受欺负了。我受的欺负够多了,不该牵连任何人。”

  “张宇航你在说什么蠢话?我被欺负的时候你哪次没为我说话?我为你说话你就觉得愧疚了吗?你专门利人、毫不利己,干脆改名叫圣 · 宇航 · 张好了,叫后世之人都拿你当榜样。”

  张宇航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抬起手臂用袖子抹眼泪。何青桔第一次见他落泪,她手足无措地放下洗好的画笔,擦了擦手,把手搭在他肩上,轻轻靠在他肩头。“宇航,我们都会没事的。我不是别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也会的。” 张宇航说。

  他们拿起水粉画笔和桶放回班里。何青桔无比希望能拥抱他,张宇航也久久看着自己。她始终不敢问能否拥抱他,只好又一次和他在夜色里一同走去地铁站。

  广州的夜晚已经回暖,春夏之交的暖意给何青桔带来一丝焦躁和一份浓烈的期待。她终于让张宇航这个不怎么跟人说话的神秘家伙给自己讲出了许多坎坷的过去。对他来说,自己也成了意义重大的人。

  何青桔和张宇航,在春夏之交的温暖时节里真正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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