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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船與異鄉人

  在一個室內空間裡,兩個有著狼樣貌的人在互相練習打鬥技巧,其中一個年紀較小的人出拳,結果被另一位較年長的人挽住他出拳的手,將他摔倒在地。

  「你太依靠自己的蠻力了」年長的人說道。

  「嗚……呃……」被摔倒的人發出聲。

  「你現在的功夫還不足以進行你的第一場行動」年長的那個人再次說道。

  「這跟說好的不同,商幫為何要我做這種事?」年紀較小的人說。

  「說好?那些狐狸根本不會守承諾,從你加入的那刻開始,你就注定只能當他們的棋子」年長的那個人將手伸出,拉起年紀較小的人。

  在滿月高掛的夜晚,一處庭園的湖邊種滿柳樹,柳絮隨風飄散著,身處其中小亭內,有三位士大夫在飲酒作樂。

  「未若柳絮因風起」其中一位著青色盤領衣,頭戴四方平定巾的人說:「吾生於嶺南,在來到此任官前,都未真正看到過這般景色,一直以為那句話是指柳葉隨風飄揚之模樣」。

  「來到晉地當官這麼久,汝也已適應這裡的環境了吧?」另一位也戴著四方平定巾,著右衽白衣的人說道。

  「但吾總有些地方不太適應,像是上次洛陽商幫引起的糾紛,實在很難定奪」著青色盤領衣的人回答。

  「汝當時與師爺爭論過很久吧?畢竟洛陽商會權勢很大,冒犯到他們很麻煩的」又一位著盤領藍衣的人說。

  「但怎麼說,他們想強行買下那麼大的地建立磚窯廠,實在太過霸道,會衝擊到原有磚窯業的生計……」。

  話還沒說完,庭園遠處突然出現一陣吵雜聲,衛兵紛紛往發出聲音處趕去,這群原本在談天的士大夫目光全投射到了遠處衛兵上。接著,他們藉著月光的映照,親眼看到有兩個人直接跳躍過院子的圍牆,眾人神情驚訝的看著那兩人筆直往他們的方向衝刺,不對,那看起來不像是人,那兩人雖然有著人的身姿,但隨著他們離士大夫們越來越近,兩人的頭部逐漸清晰,那是狼的頭,不是人類……然後其中一人拋射出一個系著繩索的斗笠狀物體,套住那著右衽白衣的士大夫的頭,繩索一拉起,眾人眼睜睜的看著那位士大夫的頭在斗笠中被擠碎,鮮血從中流出,眾人皆陷入慌亂。

  接著斗笠狀物體扯回拋射者手上,那是一個有著狼樣貌的壯漢。另一人接著趕來,他看起來年紀相對小,但也有著狼的樣貌,手持一把弩往士大夫們射擊,第一發箭射在柱上,但他趕緊再拉起了弦,射中了著盤領藍衣的士大夫的頭部。著青色盤領衣的士大夫於是逃跑,不過才跑幾步便被狼樣貌的壯漢制服並扭斷一隻腳,使得慘叫聲環繞庭園。

  接著,壯漢放開士大夫,士大夫跌坐在地,壯漢對持弩的另一人說到:「動手吧」。

  狼樣貌的持弩者猶豫了幾秒,便用手腕有著狐狸刺青的手顫抖地按下了板機……

  蔣舜仁在睡夢中感受到一個人揹著他跑,接著,腳步逐漸緩慢並停下來,他好像聽到揹他的人在與另一人說話,接著,他感受到袖口處有被伸進去的觸感,接著他被放了下來,蔣舜仁感到地板輕微搖晃,但自己仍然醒不過來,他持續地在心裡寫著醒來,努力想使得自己醒過來,漸漸的,他的眼睛逐漸睜開,看見了一個船帆,以及船帆下面的船艙,他看到李士良就在身旁看著自己。

  「太好了,你終於醒來了,蔣永仁」李士良說到。

  蔣舜仁環顧了四周,看來自己正在一艘船上,他往袖口摸去,說:「吾輩為何在此……疑?吾的銀子呢?」

  李士良回答:「我們已經擺脫了追兵,現在在運河上,往北方向行駛的漕運船上。至於你的錢……抱歉,因為你遲遲醒不來,我便擅自拿來付船票了」。

  蔣舜仁對於李士良動了自己的錢,在心裡感到一絲不滿,但仔細想了下,又覺得李士良大概是逼不得已才如此,因此決定不予追究。

  「沒關係」蔣舜仁說道。

  李士良微笑表示感謝,並說到:「我拿的錢只夠付船行至魯濟寧州的錢,接下來我們只能下船,蔣永仁,請問你還有錢嗎」。

  「吾看看」蔣舜仁說:「吾的行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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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士良臉色凝重,手指了一下旁邊,行囊和一個斗笠狀的東西放在一起,那東西好像是稍早李士良從追捕他們的人手上搶來的,行囊是一個包包,不過整個撕裂開來,蔣舜仁慌忙的檢查一下,除了少許幾本書等物品之外,似乎沒有其他東西在裡面了。

  李士良面有難色地說:「包包在我們遭遇追擊時被破壞,所以才變成這樣」。

  蔣舜仁逐漸感到慌張,手開始顫抖起來,並檢查了自己的袖口,摸出一些銀子,他再次檢查了破損的包包,找不到要在票號用來兌換銀子的票,看來票已經丟失了。

  蔣舜仁手上只剩四書集注等少許書本與一些個人物品,而手上的錢並不足以讓兩個人北上至京城。

  兩人陷入了沉默,不久,李士良說到:「我去跟船主商討一下,也許他願意讓我做點活賺工資」。

  但李士良馬上被蔣舜仁攔下,蔣舜仁說:「吾來跟船主談判好了,我是個貢士,也許吾的地位比較容易說服得了他」。

  蔣舜仁於是走進船倉,船艙上只有幾個乘客,大部分空間被裝滿東西的大型麻布袋佔據,他走到一位水手身旁,問到:「吾是位貢士,我可以見一下船主嗎?」

  當水手領著蔣舜仁到船主旁邊,並說明其身分後,蔣舜仁便跪下說:「請給予僕和僕的夥伴工作,吾輩要前往京城,需要盤纏」。

  船主被蔣舜仁突如其來的動作愣住,急忙將蔣舜仁扶起說道:「俺正好因棉貨物太多,搬運人手不足感到煩惱,不如讓你的夥伴幫忙好了」。

  船主臉面對著表情誠懇的蔣舜仁,表現出灑脫的笑容,並問到:「你懂得算數嗎?」

  接下來幾天,蔣舜仁與李士良兩人開始替船主在船上工作以換取工資。李士良幫忙搬運貨物,而蔣舜仁則幫船主記帳,每天記錄著貨物、乘客數量與相應的運輸金錢。

  有天,在船停靠在一處市鎮時,蔣舜仁走下船艙,李士良在幫忙將成袋裝著的棉搬下船,並且搬運上一盒盒的大木箱,那些木箱得要兩個人才能搬動,李士良挽起袖子做工,蔣舜仁偶然在李士良手腕處,看到一個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紋身,那似乎是個野獸形貌的印記。

  那到底是什麼印記?這陣子,蔣舜仁累積的疑問越來越多,他心想,吾不明白吾輩為何會被一群擁有武器的人追殺,就算李士良是從地主家逃出的,但有必要為了抓一個奴婢耗費這樣的人力嗎?而且,當時自己和市街上的人為何會集體沉睡,自己不記得附近有散發出任何會使人昏睡的氣味?為何追捕吾輩的人擁有自己從未看過的武器,李士良將其奪走,是否代表李士良懂得操作那武器? 最奇怪的是,自己清楚得記得,那個追捕自己的人,頭部就像狐狸,手掌宛如獸爪,彷彿就像是自己在志怪小說才能看見的鬼魅魍魎……李士良的身體素質也超乎常人,難道他也是……蔣舜仁決定要與李士良問清楚。

  當天夜晚,吃完晚飯後,蔣舜仁走到李士良坐的角落,說:「出去聊聊吧」。

  他們到了船尾,風平浪靜的運河散發出靜逸的氛圍,那種和緩的氛圍似乎可以讓人盡情的闡發心聲。

  蔣舜仁不知道如何開始話題,於是說:「你知否?這艘漕運船船員主要透過承載貨物維生,因為商人會從物資出產地運送貨物至市鎮加工,比如上次的那批貨物,是從上海種植採收來的棉,商人付錢給船主,將貨物運至市鎮,製作成棉布再拿去販售,有趣嗎?」

  李士良神情凝重地說:「你不是為了棉的運送才把我帶到沒有人的這裡,對吧?」

  蔣舜仁表情漸轉嚴肅,問道:「你手腕處好像有刺些什麼」。

  李士良趕緊握住手腕,說道:「沒什麼」。

  蔣舜仁說:「吾想知道汝是什麼,你非一般人吧?追捕你的那些人……不是人類吧?」

  接著追問:「吾得知道些什麼,否則無法與你共同赴京」。

  李士良回答:「明白了,那我們下船後便分道揚鑣」並且欲離去,但是蔣舜仁馬上抓住他的手。

  「拜託……向吾坦白吧,吾可一同承擔」蔣舜仁說,眼神帶著真摯。

  李士良似乎想說出什麼,但停頓了下來,說道:「這不是你一個讀書人所能承受的」。

  「無妨」蔣舜仁回答,語氣帶著堅毅。

  李士良眼見蔣舜仁沒有一絲動搖,於是決定鬆口:「我能夠將我所知的一切告訴你,你聽了之後,想與我撇清關係也沒關係」。

  「說吧」蔣舜仁說道。

  於是,李士良將握著手腕的手鬆開,露出刺青,那是一個有著狐狸樣貌的印記,並且將帽子拿下來,頭髮隨後散開,蔣舜仁露出驚訝之表情,看著李士良頭上那一對野獸般的耳朵……

  我的祖先來自大漢時一群煉丹術士的成果,他們沉醉於煉丹成仙,利用南方來的草藥等物質提煉出了一種可以使人身強體壯的丹藥,他們將丹藥賣給整個縣的縣民,卻不知丹藥的副作用遠非他們所能承受的,服用丹藥者逐漸異變成怪物,他們變得就像狼,又擁有人類一般的身軀,並且會將這些身體特徵遺傳自下一代,雖然他們逐漸懂得如何控制軀體變回人類樣貌,卻無法掩藏那頭上醒目的,獸類的耳朵,我的祖先因此被人類當成妖怪。在漢末逐漸動盪的局勢下,我的祖先們遂遷移全族遠離人類的迫害,到了遙遠北方的長白山築塢堡自保,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經歷幾個世代後,我們因為可變形成狼一般的外貌而自稱為人狼,並將居住的山村命名為犬良村,外人難以找到我們的村莊,我們也不主動與外人接觸。

  直到狐狸精到來,他們是一種能夠變形成狐狸,且能夠迷惑人的古老種族,不過沒辦法迷惑人狼。他們發現了我們,並且與我們建立了商業關係,他們為我們帶來了外面世界的物產與外面世界的消息,我們則用人蔘等山產與他們交換商品。

  我是村裡一個農民家庭當中的么子,平常幫忙農活並且出外採人蔘,後來到村裡唯一一個書生家庭裡當書僮,透過整理書籍學會了識字,並得知一些外面世界的故事,外面的世界是個瞬息萬變並且繁榮的地方,我逐漸對那樣的世界感到好奇與嚮往。

  後來,與我們有商業往來的狐狸精組織洛陽商幫,開始向我們村招攬人手,村中父老努力勸告我們別前往外面世界,因此只有我前去接受洛陽商幫的聘僱,這是我做過最錯誤的決定。我之前提及的張大人,他是洛陽的大地主,也是洛陽商幫的首領,他們欺騙了我,利用我能變化成人狼的力量逼迫我,訓練我成為殺手,使用各種奇異的武器,像是這個斗笠狀的武器,這名叫刀盤,和一些來歷不明的人狼一同行動,替他們剷除異己,讓我沾滿鮮血。我最後受不了,就趁一天夜晚,逃離了洛陽商幫會館。

  這個世界遠比你這個書生所想得更奇異,也更危險,這是個妖異橫行的世界,一般士庶不知道我們的存在,你如果知道了這一切後選擇離開我,我不會怪你。

  運河的水波藉由月光映照到船上的兩人,水平面不再顯現出靜逸的氛圍,反而像埋藏許多祕密般,黑暗又可怖。蔣舜仁聽了這一切後,不發一語的走回船艙。

  在這個晚上,蔣舜仁在船頭的房間裡記帳,船主走向蔣舜仁說道:「近期的獲益不錯,有些商人會定期從嶺南用木箱裝大量蓼藍運送至濟寧,我們載了不少……」

  船主停頓了一下,看了看蔣舜仁的顏面。

  「也許能替你們倆加點酬勞……怎麼了嗎?你的臉色很糟」船主說道。

  余為何人,是義人抑或偽善者,余為何人?余為何人?當初收留那狼孩,是吾之善心驅使,還是為表彰己為善人。

  余之家鄉,總存在欺壓之事,庶民因上一輩投獻土地予仕紳以逃避賦役,淪落至佃戶,遭仕紳家僕欺壓,士人博覽群書,被曉以大道,知曉仁義,卻縱容僕人傷天害理,吾甚惡之,卻因為乃昏庸士紳之子而不敢有所異議。此為孝順,或是無膽?

  余為善人,抑或欲為善以示人,吾總為善以示人,是因好善,還是為示人?如今這狼孩是否為一場試煉,試煉吾是否真為善人?今余遭遇如此怪誕之事,該如何是好?

  余是否願為善,投入鬼魅魍魎的世界,就只為救助一不願再行惡之狼孩?余終究為何人?是義人抑或偽善者,余為何人?余為何人?

  余為何人?余為何人?余為何人?余為何人?余為何人?余為何人?余為何人?余為何人?余為何人?余為何人……

  隔天凌晨,日頭未出之時,李士良在船尾看著河面,思考著自己日後該如何獨自回到家鄉,河面黑暗陰冷,令人感到心寒。蔣舜仁從船艙中出來,將手搭在李示良身上,李士良回頭,蔣舜仁說:「日頭尚未升起,你為何不繼續睡?」

  李士良回答:「睡不著」。

  蔣舜仁說:「吾也睡不好」。

  「你昨天為何說『你如果知道了這一切後選擇離開我,我不會怪你』而不是說要我離開你?」蔣舜仁問到。

  李士良沉默不言。

  蔣舜仁說:「我想,你終究想有人陪伴,才如此道之吧?」

  「吾需要你,吾認為你也一樣」蔣舜仁又說到。

  是阿,吾輩其實是相互需要的關係,汝需要吾提供食宿,吾也需要爾證明自身為善,而非欲為善以示人,蔣舜仁心想著。

  「吾到達濟寧後,欲順路至曲阜孔廟瞻仰,希望你願意替吾繼續揹東西」蔣舜仁說道。

  李士良回頭一看,眼神逐漸和緩,最後露出一抹笑容,此時日頭升起,照亮了河面。

  「那麻煩你繼續做凝固的粥給我吧」李士良說道。

  兩人互視一陣子後,一同回到船艙中,李士良看著一箱箱的貨物,不禁好奇的打開來一看,卻見成堆的紅色葉子。

  李士良表情凝重地問道:「蔣永仁,請問這些貨物是……」

  蔣舜仁回答:「那是蓼藍,幫衣物染色用的」。

  「我不這麼認為,我在家鄉的書上看過,這是赤蓼」李士良說。

  「那是什麼?」蔣舜仁問到。

  「那是一種甚少人知道的植物,可以拿來藍染,亦是提煉丹藥所需的重要材料,就是那使人變為人狼的丹藥」李士良說。

  李士良又說:「你說過,商人會運用漕運將棉送去特定市鎮加工,其實,在我的家鄉,仍然有在提煉那種丹藥,而原料正是由洛陽商會提供,他們在丹藥練成後亦會購回,你想,這麼少人知道的植物,突然被載運一大批,買家會是誰?」

  蔣舜仁心理一沉,說道:「貨物要被送至濟寧,你認為洛陽那幫人會在那裡等待貨物?」

  兩人面面相覷,誰都說不出話來。

  蔣舜仁說:「看來我們該提早下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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